追記華東理工大學于遵宏教授
作者/來源:中國教育報 日期:2008-10-17 點擊量:1191
讓中國煤氣化技術走向世界
——追記杰出的煤化工專家、華東理工大學教授于遵宏
■本報記者 沈祖蕓 通訊員 陳俊傲 姚燕燕
2004年12月6日,于遵宏參加粉煤加壓氣流床氣化中試。(資料照片)
道旁挺拔的水杉樹上,鳥兒依舊輕啼,可就在這條通往潔凈煤技術研究所的小路上,師生們再也看不到那個步履蹣跚的熟悉身影。于遵宏,華東理工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教授、潔凈煤技術研究所所長,一位成就卓著的煤化工專家永遠地離開了他所深愛的事業,享年72歲。
老教授離世已3月有余,前幾天,他的學生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了于遵宏寫在筆記本上一段自勉的話---“我追求在教書育人與科學研究這片狹小的領域中,經過細心耕耘能有點滴建樹。時間不足是實現這一夙愿的最大矛盾。所以我的做法是:擴大工作時間的可行域,盡可能把節假日都用上去;凡工作需要而身體亦能支持得住的,減少睡眠時間。就個人而言,我始終堅信汗水哲學!
反復誦讀先生這段耐人尋味的話語,學生們禁不住失聲痛哭。“這就是先生最質樸的人生信條,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追憶、緬懷、感念,一位中國教授的崇高形象在學生的訴說中清晰地勾勒出來。
20年耕耘研發中國煤氣化技術
2008年7月,在華東理工大學潔凈煤技術研究所與世界最大的煉油企業集團---美國Valero公司就專利實施許可問題上談定最后一項條款后,一向以技術自傲的美國人由衷地說道:“不愧是國際一流的煤氣化技術!”這是中國大型化工成套技術首次向美國等發達國家出口,它宣告了中國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煤氣化技術從此昂首走向世界。然而,為此耕耘了20年的于遵宏教授卻沒能等到這一天。
這是一段綿延20年的“波折之路”。
上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讓于遵宏敏銳地意識到中國能源的特點是貧油富煤,他作出預判,通過煤化工清潔高效利用煤炭,將對國家能源戰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當時面臨的狀況是,大型煤氣化技術一直被外國所壟斷。我國在與外國談判引進技術時,幾乎所有的合同都有一條不平等條款---在中國國內使用國外煤氣化技術過程中的改進,專利權無償歸外國所有!
“中國必須有自己的煤氣化技術!”于遵宏在心里立下了誓言。
于是他把自己原先的氣化研究方向從渣油轉向了煤。一個溫文爾雅的教授從此與黑煤結下了不解之緣。
1996年10月,為了節省外匯,形成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煤氣化技術,華東理工大學與兗礦魯南化肥廠聯合承擔了國家“九五”重點科技攻關項目---新型(多噴嘴對置式)水煤漿氣化爐開發研究。當項目處于中試裝置的研發階段時,于遵宏結合多年研究,創造性地提出用“多噴嘴”來做中試,很多研發人員都提出了疑議。面對這一僵局,于遵宏十分焦急!爸袊欢ㄒ凶约旱拿簹饣夹g”,這個念頭強烈地吸引著他去試一試、拼一拼。他耐心地做著大家的說服工作,漸漸地,大家都被他的執著和百折不撓的探索精神所打動,決定全力配合進行實驗。
一項新技術的研發,中試往往比工業化難得多。但是在困難面前,于遵宏沒有卻步,為了掌握“多噴嘴”的變化數據,于遵宏日夜守候著裝置,困得實在撐不住了,就在車間臨時搭的木板床上睡上兩個小時。中試裝置開車調試的日子里,他每天揣著降壓片,頂著酷暑高溫步行20分鐘到現場。
2005年中秋節前夕,“多噴嘴”中試到了關鍵時刻。作為國家“863”項目,我國第一個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氣化爐,從中試到工業化,無論技術、風險都存有太多不確定因素,然而于遵宏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堅守。
當時,噴嘴用了3個套管,但中心軸軸心出現偏差,要想正常運行必須用水和氮氣做冷噴試驗,連夜把噴嘴調試好。那天晚上,天下著雨,刮著嗖嗖冷風,長時間熬夜的于遵宏顧不上領導“回去休息”
的勸阻,始終和工人們在一起。裝置漏水又漏氣,現場水汪汪一片,為了看清冷噴的角度和效果,于遵宏雙膝跪地,頭貼著冰涼的鋼板,仔細觀察。工人們把這一切看在眼里、記在心頭:一位60多歲的老教授,本可以安享晚年,卻為了打破國外的技術壟斷,用生命在締造著事業的奇跡。那天夜里,于遵宏和工人們熱火朝天地干了一夜。
2005年7月,國家科技部“863”攻關項目、中國第一臺日處理1000噸煤新型氣化爐開車。那一瞬間,于遵宏淚如泉涌,為了實現這一夢想,從1983年開始接觸煤氣化技術算起,他用20年的時間讓中國煤氣化技術走向世界。
50年從教鍛造一支創新團隊
去世前8天,于遵宏昏迷后第一次蘇醒,睜開眼睛的他第一反應就是讓人立刻把兩名博士生叫到床邊,一起交流論文的進展情況;去世前3天,又是剛剛蘇醒,他立刻抓起手機給正在兗礦工作的在職博士生打電話,關心她的開題報告。這個電話竟然打了半個多小時,連她將來的論文包括哪幾個部分都向她提出來了。
在于遵宏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留在人們腦海中最深刻的印象是只要談工作、談課題、談學生,病榻上的他就會有百倍的精氣神。
于遵宏就是這樣一位為教書育人而生的人。聽過于遵宏講課的人都說,先生上課思路清晰,深入淺出,最奇妙的是,他從來不看講稿,無論多復雜的公式和數據,都好像是烙在他腦海里一樣,信手拈來,絲毫不差。
上世紀70年代末恢復高考后,于遵宏教授開始講授“烴類蒸汽轉化”課程。一堂課要用到幾十個輻射傳熱角系數的計算公式,產生數不清的七八位數長的計算數據,但于遵宏總能準確無誤地寫滿幾黑板,甚至數字都可以背到小數點后幾位,讓學生們佩服得五體投地。開玩笑時,學生們都說,于教授的超常記憶力是因為他有煙癮,是香煙的作用。其實,哪里是香煙的功勞,全是先生的心血和功底!這些,直到當年的學生后來也成了教師,也學著先生的樣兒不用講義上課的時候,才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于遵宏教授做事追求精益求精。王少云告訴記者,她在本科畢業后的暑期留在潔凈煤技術研究所做實驗,先生把一些氣化爐圖紙交給她用CAD制圖。當時先生已年近70歲,但所有圖紙都是手工繪制,極為嚴謹,有個分布器的圖紙由十幾個同心圓組成,還要標注每個圓的直徑,先生都做得一絲不茍。在先生的感染下,王少云一點不敢馬虎,描好每一個圓、對齊每一個點、標準每一段線,這也讓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作為一名科技工作者的責任。
了解先生的人都知道,他既是一位嚴于律己的學者,也是一位寬以待人的長者,對學生和晚輩關愛有加。
華東理工大學潔凈煤技術研究所是一個有戰斗力的創新團隊。這個團隊現有教師13人,其中博導3人,國家“973”計劃首席科學家1人,教授5人,30歲以下青年教師7人,從最初的“一窮二白”到如今的“兵強馬壯”,這一切都離不開于遵宏教授的帶領和培養。多年來,作為所長的他積極吸引人才,想方設法留住人才,使每個人的聰明才智都有施展的舞臺。
國家“973”計劃首席科學家王輔臣回憶說,當他還是先生的研究生時,先生申請到一個中石化項目后當即提出由他負責,而先生在身后指導。帶著這份信任,王輔臣加倍努力,終于使該項目獲得了中石化科技進步二等獎,而先生卻將自己的排名放在了第四位。
嚴格與愛護在于遵宏的為師之道中是統一的。王輔臣還記得,有一年召開本科畢業生進實驗室會議,他因參加研究生答辯,晚到了幾分鐘,先生居然沒給他留一點情面,當眾狠狠批評了他。這件小事給王輔臣很大的觸動,從此,無論會議還是上課,他都養成了提前幾分鐘到的習慣。
太多的故事讓于遵宏的學生們難以忘懷。在炎炎的夏日,先生會買來西瓜給做實驗的學生消暑解渴。先生在突發腦溢血恢復后不久就堅持來上班,爬不了樓就把辦公室遷到底層繼續干;每次領獎的時候,他總是力推青年教師上臺,自己卻悄悄地回到了辦公室繼續工作。
一輩子追求鑄起“中國師魂”
當很多人熱烈討論教授上講臺重要還是做科研重要的時候,于遵宏教授早就用他的身體力行作出了回答,上講臺與做科研兩者不可偏廢,相反還要相輔相成。他決不做單一的書齋型或講臺式教授,他說,“僅僅滿足于搞出科研成果或發表高水平論文是不夠的,我們要讓自己的研究成果走出實驗室,形成生產力,以滿足國家戰略的需求,然后再回到講臺,把最前沿的科學與生產領域的知識傳授給學生。這才是一個大學教授的人生價值。”
在實驗室中形成的技術如果不運用于實踐,如同廢紙一張,更談不上為國家創造效益?墒怯脩T了國外煤氣化技術的大型企業會不會接受大學教授的技術呢?起初,團隊成員面對科研成果在興奮之余,不免有些焦慮。于遵宏信心十足,“銷售人員能走進市場銷售產品,我們也可以到化工企業、煤礦企業去推廣技術!”在他的帶領下,團隊成員轉戰南北,走了許多家化工和煤礦企業,找到了轉化技術的一個個“婆家”。
在走出去的過程中,于遵宏在企業界結交了許多摯友。逢年過節,有些企業領導前往于教授家問候,所見到的情景令他們驚嘆不已。于遵宏的家十分簡陋,面積小、無裝修、設施陳舊。一進門就看到一張過時的方桌上擺放著一個粗糙的大口碗,里面盛著于教授經常喝的湯藥。是他沒有資格住好房子嗎?不是,他是華東理工大學的博導,是資源與環境工程學院院長。是他沒有錢嗎?也不是,僅研究成果轉化所得,就足可徹底改變他的住房條件。然而于遵宏卻將自己科研成果的全部所得及籌措到的各項資金悉數用于建實驗大樓,而且一建就是兩座,并配備了齊全而先進的精密實驗儀器和設備。
由于于遵宏把全部心血傾注到了工作上,他沒有時間照顧體弱的老伴,也沒有時間輔導孩子學業讓其接受大學本科教育。然而,他卻親手帶出了一支國內煤化工領域最年輕的中堅力量。在潔凈煤技術研究所,他共培養了6名博士。
這就是于遵宏教授的“汗水哲學”,只有付出才會有收獲。也許,每個生命的長度是有限的,但每個生命的寬度卻是無限的。于遵宏淡泊名利、光明磊落、鞠躬盡瘁的一生讓人動容。他用自己一輩子的追求鑄起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師魂”,他用自己生命的綻放告訴我們,一個人的品格有多高尚,心胸有多寬廣,他的事業就有多大。一個愿意付出汗水的人,才能厚德載物,擔當起國家和人民賦予的重任。
就在這位樸實無華、品格高尚的教授離我們而去的時候,華東理工大學校長錢旭紅滿懷悲痛地為于遵宏先生題詞:“未帶一粟,留下滄海;升華黑塵,潔凈世界”。